《小舍得》编剧:一般性想象永远敌不过真实生活

编剧周艺飞还记得第一次和总制片人徐晓鸥见面时,她提出的第一主张就是不贩卖焦虑。

《小舍得》剧照

原标题:《小舍得》编剧周艺飞:一般性想象永远敌不过真实生活

记者/刘燕秋

当教育成为社会热词,电视剧《小舍得》来得恰逢其时。

在这部剧中,我们看到一路上着培训班长大的学霸孩子承受着来自母亲望子成龙带来的巨大压力;原本坚持孩子应该快乐长大的家长被周围人的鸡娃行为所裹挟,不由自主在孩子的课外培训上加码,而孩子为了不在同辈竞争中落后于人,也主动要求加课;外来务工人员家庭的孩子纵然数学上天分过人,但难以弥补在英语和语文上的差距。家庭和家庭之间又因为上一辈的恩怨或现实中的关联而纠缠在一起,每个家庭都有自己需要解决的难题。

作为柠萌影业小系列三部曲的最终章,《小舍得》显示出了更大的野心,试图呈现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是怎么共同组成了孩子的教育环境,并且挖掘了造成教育现状的原因。比如,课外机构具体是如何增加了家长和孩子的焦虑?培训机构跟公立学校的老师们在理念上有什么差异?

无论是教育话题还是原生家庭问题,要做到既反映现实痛点,又不贩卖焦虑,怎么拿捏尺度始终考验着现实主义题材创作者的智慧。

编剧周艺飞还记得第一次和总制片人徐晓鸥见面时,她提出的第一主张就是不贩卖焦虑。“那个时候国内也已经有不少教育题材的剧了,我们不想加剧大家的烦恼,还是想真诚地好好写一个作品,但事实上我们在写的过程中发现,教育焦虑这个问题是不可能回避的,问题客观存在,就看创作者怎么引导这个话题,身在其中的剧中人怎么应对这个情况。”

周艺飞的策略是保持真诚,跟着人物走。“在反映人物心理的时候,我们会一直沿着剧中人物本身的逻辑进行延伸,一定是这个人物身处这个处境真的会慌张和忧心,而不是说我强行给你们展示,把所有的热点元素堆在一起捧上来给你看。”

现实主义题材的另一个难点是不能悬浮,不能为了博眼球而创造剧情,所有的情节都必须立足于真实生活。在周艺飞看来,一般性想象永远敌不过真实生活。刚接到这个项目的时候,她还点担心,觉得教育剧太多,很难翻出什么新花样来,但真正进入编剧工作之后,她发现生活本身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只要你在这么一个宝库里面,其实不用有太大的担心”。

《小舍得》改编自鲁引弓的同名小说,同一系列的前两部作品《小别离》和《小欢喜》分别写的是中考和高考,《小舍得》则主要围绕小升初展开。在周艺飞看来,小升初的特殊性在于,如果是准备参加中考高考,孩子要拼,大部分观众都能接受,但你让一个十岁的孩子从一年级开始就要开始拼命,大部分家长会迟疑,会不舍得。“那么小一个孩子要去承受这个年龄不应该承受的各种辛苦,这是必要的吗?这个我们是可以在《小舍得》里面探讨的。”

关于改编过程中的社会调研、人物设计和主旨表达等问题,界面文娱和编剧周艺飞聊了聊,以下是对话内容,界面文娱略作编辑。

界面文娱对话编剧周艺飞

界面文娱:在改编过程中,你们在鲁引弓的原着基础上主要做了哪些取舍?

周艺飞:鲁老师是传媒行业出身的,他通过调研提供了关于整个教育大环境的详实资料,包括培训机构和学校的现状,相当于已经建立了一个很不错的基础,我只需要在此基础上再进行一定的调查、走访来验证一下,效率会高很多。很多原着里面的情节我们都保留了,尽量都没有浪费,但是我们可以做进一步的深化、拓展和勾连。

但毕竟小说和电视剧是两个体裁,我们会做一些改动,让戏剧空间更大。比如说田雨岚和南俪原本是同事和闺蜜,我们把它改成了继姐妹的关系,大家一下子就会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戏会多一些,然后冲突自然而然就会派生出来。舍弃的部分主要是,原着里写过小升初和幼升小的联动过程,但是我们写着写着就放弃了幼升小的那条支线,还是聚焦在小升初的主线上。

界面文娱:改编阶段做的调研和原着作者的调研会有哪些不同?

周艺飞:鲁老师提供了宝贵的事实基础,我采访的着力点可能会放在戏剧化方面,我会更关注人物的处境和他们的感受,比如说身为家长的感受,以及小朋友和老师各自的主张。除了原着,一些信息性的东西本身也可以从其他途径来获得,故事也是可以虚构的,但人物必须能立住,这种人物的真实体会是需要面对面来聊的。比如,我们只知道家长忧心,但他到底能忧心到什么程度呢?或者我们只知道他很佛系,但他是处于哪个阶段的佛系?这些都是要跟真人去聊才能了解的。

界面文娱:这个调研阶段大概持续了多久?

周艺飞:我们的调研是分段进行的,在大纲之前我们进行了一波密集的采访,断断续续大概两三个月,之后进入分集剧本阶段之后又会有一波采访。每一阶段的采访会有不同的目的和受众群,所以采访和调研的过程是延续整个创作期间的,不同的阶段会有不同的重点,工作量也会不一样。

界面文娱:柠萌影业会提供一些调研的渠道吗?

周艺飞:是的,一方面,他们有一个萌剧社,柠萌研发中心和市场部牵头组织了一些座谈会,帮我把这些人召集在一起。如果我想找一个公立学校的校长或者教导主任,他们也会帮我去找,还会组织一些主题讲座、茶话会等。我自己也会找我的朋友包括当老师的朋友等等相关的人聊天。

比如夏君山那个角色的工作是建筑设计师,事实上我也找到了一个建筑设计师聊了聊,我们在片尾还感谢了她。这个职业本身倒是蛮容易了解的,我们只要去了解一下建筑设计师是个什么工作环境和状态就可以,后期也找了一个专业顾问帮忙把关。他的主要人物特征其实是“女儿奴”,一个爱妻爱女的好男人形象,我们会集中采访很多有女儿的爸爸,了解他们这种类型的父女是怎么相处的。一般性想象永远敌不过真实生活,你在家里想的和你采访得来的其实真的会有很大的差异。

界面文娱:总体而言,我们在这部剧当中最初设定的是从哪些维度去透视教育话题?这些维度相互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周艺飞:家长方、学校方和社会上的教育培训机构,但这三个方面是裹在一起去讨论的。学校承担的是一个正面形象,比如我觉得张雪儿老师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的教育者。社会培训机构包括钟老师代表的是一种较有争议或者稍稍踩红线的做法,家长在这两者之间是一个摇摆的状态。

界面文娱:剧中南俪和田雨岚两组主要家庭在样本选择上经历了怎样的思考过程?创作阶段哪一组家庭在设计上最花心思?

周艺飞:一开始比较容易敲定下来的是田雨岚一家,他们家其实是很容易被观众接受的一种家庭模式,主要表现为妈妈高压式育儿,爸爸顺其自然式育儿。这种家庭状况很容易敲定病情,也相对直观。我们所谓的不贩卖焦虑主要表现为一定要设立一组对照,他们在这种剧场效应的教育风潮中至少能稳住一段时间,就像南俪和夏君山的家庭,他们对孩子有自己的教育主张,不唯分数论,并且是真的用心在教育孩子,重视孩子各方面的发展。

如果我们只是单纯讲这两个家庭的对立,不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同一个状态,我们就经常说佛系家长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懵懂的佛系,就是你其实还没有搞清楚眼下的状态,你只是单纯地觉得我要佛系,我要让孩子快乐。南俪和夏君山最初就是一种比较懵懂的状态,但他们经历了被裹挟,各种挣扎之后又回归初心,这才是真正对孩子负责的佛法。所以观众一开始很容易产生共鸣的是田雨岚和颜鹏的家庭状况,但是越往后看越会关注南俪和夏君山家庭的命运。每一个家长都会想,我为了孩子的快乐,去对抗整个大环境的裹挟,我能不能成功?我觉得家长是会关心这个问题的。

界面文娱:这个阶段的调研情况是怎样的?

周艺飞:一群家长坐在一起举行座谈会,我就会问,觉得自己教育孩子很佛的举个手,觉得自己在教育态度上倾向于鸡娃的举个手。对那些认为自己佛的家长,我们会问他孩子多大了,如果说孩子刚上幼儿园,这种佛大概率都是假佛。如果说孩子已经上初一或者预科班了,我就会好奇你是怎么走到这一步,为什么会决定在教育问题上保持佛系态度?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真的有很多家长经历了南俪家庭经历的过程,一种是还没醒的,一种是想通了的,想通了的故事就会很多。

界面文娱:“舍得”这一主题具体是怎么把握和体现的?

周艺飞:我们所说的《小舍得》中的取舍之道,其实是指家长最后想通了,不唯分数论,决定守护孩子的快乐童年,培养孩子的综合素质,认清有很多比分数更重要的东西,那他们一定是舍弃了一些东西,包括他们愿意承担孩子将来是一个普通人的结果。教育分很多层面,每个家长的侧重都不一样,比如最后是侧重唯前途论、唯分数论,还是侧重快乐、健康、阳光、健全人格,每个人的权重是不一样的。从这些维度很容易给家长分类,故事跟他们多聊一聊就有了。

界面文娱:《小舍得》最终提倡的是什么样的教育观?

周艺飞:首先你得尊重孩子是一个独特的个体,然后你得去认清你的孩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个体,尊重他自己发展的规律。比如说颜子悠一开始是个学霸,如果他一直到最后依然是个学霸,没有任何问题,那田雨岚没有理由去拖他的后腿。如果欢欢一直很快乐,哪怕学习不好也很快乐,我想南俪和夏君山也不会焦急。至于像米桃那样的天才儿童,她不用父母操心太多,自己也能取得很好的成绩。我觉得家长在这个过程中要重新认识自己的孩子,接纳是很重要的一点,倒并不是说我们一定划个标准说要素质教育还是怎么样。

界面文娱:和剧中另外两个城市家庭相比,米桃的家境相对拮据一点,这样的设定更多是出于完整展现社会生态层面的思考吗?

周艺飞:其实不是的,我们并不是刻意去写一个相对不宽裕的家庭来平衡社会生态层面。我思考下来,其实南俪和田雨岚这两家都是父母视角,核心展示的是父母去怎么去操练孩子,为孩子计深远。但米桃家主要是孩子的视角,米桃爸爸妈妈的戏不是很多,主要展现的是米桃从乡下到城里来,作为一个一直很优秀的孩子,经历了学习上的落差,经历了和身边的同学经济条件上的落差,在这个过程中她的立场和视角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觉得米桃其实给家长做了一个示范,让他们看到一个真正优秀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不仅仅是智商高,米桃还是一个很强大的小孩,这个孩子和前面两家孩子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她不是完全靠父母,而是在经历这些落差或者打击的过程中完成自我救赎。米桃当然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她示范给我们看一个优秀的孩子的另一种可能。子悠学习好,欢欢文艺好,综合素质好,其实米桃代表的是内心强大的那些孩子。观众看完之后会明白,家长有时退后一步不是坏事情,因为孩子有自由生长的可能。

界面文娱:有一些评论会质疑外来务工家庭的小孩能直接在本市小学插班这个细节。

周艺飞:上海是可以的,因为风帆小学并不是一个所谓的牛校,它在剧里的定位是一个一般的公立学校。据我所知,你在上海务工,教育部门会尽量保证你的孩子在上海有学校上,想上那种很热门的学校是难,普通的公立学校是能进的。上海义务教育基础门槛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高,你只要在这个片区有工作、有住所(包括租的),办个居住证,满足不算太严苛的条件,孩子就可以就近入学了。

界面文娱:在调研这种外来务工家庭孩子的过程中,你们会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细节吗?他们的教育观念会和城市家庭有什么不同?

周艺飞:我们过去以为一线城市家庭在教育方面很重视,农村的孩子就属于在山坡上撒欢的那种,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米桃的原型人物在某个高考大省,一个班80多个孩子,早上6点上学,晚上7点放学,几乎一天都在学校里,他们确实是不用上校外的培训机构,老师全部包办,跟我们之前想象的不太一样。所以米桃到了城里之后就有点吃亏,因为以前在老家父母把孩子交给老师,什么都不用管了,也不用去什么校外上课什么的。如果家长没有对孩子特别规划的话,就可能像米桃一样,到了城里一定会面临这个问题。

界面文娱:米桃的家庭代表的是那些不知道该怎么融入城市教育的人?

周艺飞:对的,当时我们采访一个其他省份的爸爸,他在攒积分,要把孩子带到上海来,他也来参加我们这个座谈会。我们以为只有条件相对优渥的家庭在为教育问题发愁,但其实每一个当父母的都在为孩子打算,只不过可能能力有高低而已。他以为摸进门了,进了这个学校我就不用担心了,后来才发现原来进了学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且完全是另一套打法。

我们在做米桃的人物画像时,了解了一下他的背景,但故事本身还是原着派生出来的。我们给米桃父母设置的情况是,他们的收入还不算特别低的那种,一个做钟点工,一个开水果店,而且米桃在老家有一个妹妹,家里就是两个孩子。他们面临的问题在于,米桃课后这么多时间该怎么办。另外,一般来说偏远地区的孩子到城里来,遇到比较大的问题是英语口语问题,还有一些社团俱乐部之类的兴趣小组,这些都是米桃需要去融入的,也需要父母的经济实力,甚至父母自己的社交能力。

我们设计了一定的解决方案,这也确实是我个人的经历,因为在上海很多资源是免费的,比如说张雪儿给米桃图书卡,图书馆是免费的,里面有很多资源,你们自己去借就好了,少年宫也都是公益课程,一些文体活动都可以参加。还有米桃自己融入集体的性格问题,她相对内向一点,父母会很担心孩子太内向了,不善于表达,会不会和同学相处不好。我觉得张雪儿做了一个很好的引导,我们要尊重孩子自己的特点,内向不是什么缺点,更不应该强迫孩子给大家表演节目,这其实是父母的霸权。张雪儿就是尊重米桃自身的性格特点,帮她解决了一些问题。

界面文娱:夏君山那个角色后期转向激进式育儿,这和以往教育剧当中的男性角色会有一些不同,这是我们在人物设计之初想做的创新吗?

周艺飞:对,夏君山的观念其实比南俪先进,因为夏君山的激进也好,佛系也好,都是源于他是一个爱女儿的爸爸,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以欢欢的感受作为出发点的。欢欢如果学习不好但很快乐,夏君山也会很快乐,考45分也不会太焦急,但是因为欢欢后面自己不开心了,她因为成绩不好,感觉做班干部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了,好像同学们也没有那么喜欢她了,后来副班长也丢了,她就不开心了。夏君山就想,我要让她开心,如果是学习不好导致的不开心,我就帮她把学习拉上来。而且我们确实也是想破除一下过去的模式——所有的激进式育儿都是妈妈上场,其实我觉得真正爱孩子的父母都是齐心协力帮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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